近两个月，五家生鲜电商平台先后停运或破产。虽然资本寒冬下，各行各业的日子都比较艰难，但像生鲜电商如此密集的暴雷，着实还是让人有些惊讶。

有人说2019年的下半年是果蔬业的寒冬，真的一点都不夸张。

传统企业的倒闭，有创始人深陷赌债的、有盲目多元化投资的，有玩资本套路的……，但在农庄的阵亡名单中，创始人几乎都是专注项目的情怀主义者。正因为此，我们看到的才是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。

这些故事各有不同，但脉络又极其相似。我们把这些故事浓缩成一个剧本，以作纪念。

2015年春节

在外打拼多年的老张返乡过年，和镇长（初中同学）在一起喝酒聊天。无意间谈起，镇上有一块坡地想要流转。

说者无心，听者有意，老张开始动了心思。在外这么多年，虽然赚钱不少，但也着实累了。自己回家弄个农庄，就算不赚钱，将来还能养老。再说政府对休闲农业支持力度还挺大，补贴也不少，自己做项目还能回报家乡。何乐而不为！

只是这个想法遭到了老伴儿和子女的一致反对。

2015年4月

勉强说服了家人后，老张以每年每亩800元的价格，顺利地办了土地流转手续。

之后，在朋友介绍下，老张请了省城一家知名规划公司来做设计。

规划费不便宜，对方说看在朋友面子上按照友情价只收40万。老张觉得太贵，但看对方抱着厚厚的一摞“成功案例”，就咬牙同意了。

2015年6月

规划公司的项目负责人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过来汇报。老张请来镇长、村书记以及几个懂行朋友一起来把关。

不得不说，方案做得很高大上，小伙子也讲得很精彩。但老张心里总觉得不对劲：按照这个方案建下来要多少钱啊？多久能收回成本呢？另外，自己是四五线城市，如此高端的项目会被市场接受吗？

镇长倒是对项目未来蓝图颇感兴趣。除了提一点细节问题外，整体显得很开心。

2015年7月

项目顺利通过了镇政府组织的评审。但是在老张总公司内部，股东和高管一致觉得照这样做很危险，风险太大。最后，老张决定把方案放一放，亲自去全国各地考察成功项目后再做决定。

2015年11月

在老张考察了十几个项目，参加了三个培训班，和十个同行交流后，最终决定放弃原来的规划。只参考一部分元素，主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干。

2016年9月

经过将近一年的紧张施工，老张的生态园终于初见雏形，并于9月20号举行了开园仪式。当天，一个副县长亲自到场剪裁，把老张的生态园夸作探索农业转型，带领农民致富的典型。

这个整体占地八百亩的项目，真正实现了三产融合的布局。既种植了三百多亩的十余种农作物，也建了盆景园，垂钓池，文化长廊，生态餐厅等。

最早老张没想建住宿，但几个领导说，万一喝多了，上级领导来视察了，没地方休息不合适，于是又多花一百万建了几座小木屋。

开业不久正赶上国庆节，餐厅搞了搞促销，整个园子生意显得红红火火。这时候老张才坐下来盘算了一下，目前总共投了两千二百万，其中还有一部分是瞒着家人的贷款，他心里突然有一丝害怕。看着每天持续不断的客流，他不断安慰自己“乡村一定是未来”！

2017年4月

园子重新热闹起来，但是老张慢慢发现，客人虽不少，但消费并不高。很多人转一圈就走了，连中午饭都不吃。

各级领导倒是来得很多。刚开始老张觉得是领导支持自己工作，也给了一些补贴，所以每次都热情招待。但是时间长了，他开始有点麻木。尤其是每个领导来了都对项目提出很多建议，让老张觉得很烦。

4月底老张一气之下做出了一个决定：关闭垂钓项目！他再也不想陪经常来免费钓鱼的退休老领导吃饭啰嗦。

2017年9月

生态园迎来了首个采摘季。在大力宣传下，前来采摘的游客络绎不绝。但问题也随之而来，这些农作物种植标准都很高，卖便宜了自己亏，卖贵了，游客不买单。

采摘季热闹了大半个月，自己近一百亩的农作物只采摘了不到二十亩。剩下的除了献爱心捐给当地贫困户，都超低价卖给了批发市场。

2017年12月

园区放假后，老张和财务一算账，单年度财务居然出现二百多万的亏损。老张倒吸一口凉气，怎么会弄成这样？

怎么办？老张邀请了几位专家前来调研指导。最后综合专家的意见，老张决定增设亲子项目，从而增加引爆点，延长用户停留的时间。

2018年4月

在和老伴冷战了几个月之后，老张挪用公司三百万打造的无动力乐园正式开门迎客。

不得不说，这步棋还真是立竿见影。虽然乐园门票不算便宜，但是每天人流不断。一到周末，停车场就不够用。

与此同时，很多幼儿园和中小学主动对接要来进行春游。

在这个过程中，几个熟悉的校长又给老张出主意：现在研学和社会实践是个趋势，可以考虑申请个基地，未来还是政府买单啊。

老张盘算着，这个好啊，团客能上量，还能把部分淡季问题解决掉。过两天就去找在教育局上班的侄子打听落实。他仿佛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。

2018年10月

研学基地的事还没有落实，北京整治大棚房的消息已在网上不断发酵，老张不由担忧起来。自己建那么多建筑，也都没有手续啊。当时领导拍着胸脯保证给办手续，但是这一年，每次都被他们找理由给推回去了。

他赶紧找镇长催促落实手续，结果又被很客气地回复：这个需要很多流程，不能急，再等等。

老张又发现，自从八月份以来，领导来农庄的频次明显少了。那个专门给他们留的包间也很少开了。

2018年11月

很多农庄因大棚房被拆的消息在网上泛滥。老张越发变得焦虑。他不断地四处打听，各处传来的都是最坏的消息。连成都、浙江、广东一些很知名的网红项目都被拆的七零八散。

终于有一天，镇政府工作人员登门，通知老张其项目没有手续，几处建筑都属于违规建筑，有的还占用基本农田，要求自行拆除，恢复原貌。

老张赶紧又跑到政府。镇长对老张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。听老张抱怨了一通后，递给老张一根烟，慢悠悠地说：唉，上面压力大啊！也不是只拆你的，都要拆。我也知道你不容易，要不这样吧，你先拆了，回头我想办法给弥补下。现在搞美丽乡村建设，有几个村的工程，我尽量交给你做，弥补一下。

老张又争执了一会儿，叹着气离开了。第二天早上，财务把账目发了过来。从流转土地到现在，农庄已经投入至少三千万，而收入满打满算不过五百多万。因为不断从主业抽调资金，公司已经窟窿一大堆，年底供应商结算都是一道坎。

2019年元月

在陆续拆了生态餐厅和小木屋之后，老张最想保留的亲子乐园，也被告知“督察组通过卫星发现了”，必须要拆掉。

至于补偿，镇长把话说得很直接：财政没钱，最多在别的地方给你划块地。你也别去上访，现在各地都在拆。

拆除当天，现场围了满满一圈村民，有的一脸茫然，有的一脸失落，有的面带笑容。

2019年除夕夜

2019年除夕夜，在连续接了几个催账的电话后，老张关了手机。一个人悄悄来到农庄，蹲在废墟上默默点了根烟。

远处，一束束烟花升起，在夜幕绽放出绚丽的图案，瞬间又陨落消失……